罗衣是2000年生人,未曾经历世纪之交或迷惘或激越的畅想,兀自在自我的世界里前行。这20多年来,世界有前进的轨迹,有停滞的角落,也不乏回潮的可能。一个热衷思考与表达的年轻人,关心因应世界的变化,一天天蜕变成长。这是我理解罗衣的前提。
罗衣
年轻人总是不善也不喜逡巡,径直观察,犀利表达。罗衣的文字,就有很真很敢的部分。她毫不避讳自己的疼痛与困扰,无论身心,都愿意在直面它们之后,将那些输赢得失之间的体悟分享出来。
比如她坦言自己在幼儿园里就是独坐角落玩娃娃的小女孩,小学里因为安静到孤僻,甚至被老师误判为自闭症。直到成年,依然如此。但剥开这些外界赋予的意义与眼光,她适度调整,也坚定地体味安静的力量。也比如她谈到哭泣。相较笑容,常人对眼泪避之不及。她却将哭泣视作乔装的艺术,在情绪的自然流淌之中完成与自我的对话与和解。更有经验或者更成熟的作者,遇到痛,遇到污浊,遇到微妙晦暗的东西,会下意识滑过去。罗衣不仅不放过它们,也不放过自己,反复咀嚼探索,再用顶真的方式表达出来。
《在中间》书封
罗衣打动我的,还有轻与重的兼具。
她有比喻的天才,这种修辞方式乍看简单,却往往框定了写作者的下限与上限。罗衣写,脑海里有很多小饼干,巧克力味的,苦瓜味的,还有肥皂泡味和日落味的。皮革包裹的书,她称之为马龙·白兰度的味道。嗅到空气中苹果酒的香味,她笑言是每年都听不厌的副歌。通感是难得的能力,或许这和罗衣融汇了写作、绘画、摄影有所关联。想到这些,我有满溢的喜欢与会心。写作是漫长的拉锯,灵性的闪光会带来须臾的愉悦,这对作者和读者都是难得的。
但同时,罗衣的文字又很沉。可能与阅读经验有关,她迷恋抽象乃至超验的思考方式。读她的文字,我不时出神遐想,一个24岁的人,思考死亡,思考历史,思考时间,思考自由,和年长的人不尽相同,和未来的自己也全然有别。用书写定格这份思考和表达,是重要且迷人的。哪怕将来会物是人非,或者天翻地覆。
知道罗衣内向,对社交没有太过强烈的渴望,没料想,她的共情能力极强,对象往往是物件乃至整个世界。她会想象自己是植物,质疑自己能给土壤留下什么。她也会在审视城市这样的庞然大物时,拿自己的混血身份做类比。跳出人与人的关系,写作者手里就多了一个伸缩镜头,这是令人艳羡的工具。
《在中间》书影
整本《在中间》最迷人的,我以为是《下一个路口》。纯熟的景物描写,是对影像敏感的人才敢着墨的。透过细密的通感,又能感受到,作者在整体性地整理自己的表达主题与写作方向。从碎片到拼图,当作者的自觉建立起来,会在笔端逐一展现。我在《下一个路口》大量的心理和思想剖白中看到弗朗索瓦·萨冈,看到罗兰·巴特,也看到很多熟悉的作者。不是说罗衣已经达到这样的高度,但痕迹本身已经难得,何况它还具备了罗衣自己的质感。
24岁的罗衣,能够沉下心感知、思索世界,再通过观察和语言重述出来,构成眼中的生活,也构成笔下的主观景象。说实话,这让我这样先行几步的同行深感惭愧,也备受鼓舞。我也会因此好奇,罗衣的阅读经验和审美来源何以形成,在她抽象地理解或者直觉地观察世界之间,有哪些交集,又有哪些矛盾。如果图书付梓对写作者算是一个节点,她会如何看待人生的第一本书,又会如何界定此前此后的自己?我相信,这些困惑也会在善思会写的罗衣身上浮现,闪烁。
《在中间》书影
罗衣,是Chloe变化而来。我喜欢这个名字。在中国文化的语境里,罗衣是轻软的织物。曹植写,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晏几道写,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罗衣通过《在中间》提醒我,轻者亦是存在,也贴近本质。小书散篇,却不缺真与重,那是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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