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联结的历史——“世界史视野下的中国当代史研究”学术研讨会侧记

75年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揭开了中国历史的崭新篇章，也深刻影响了世界历史的进程。75年间，新中国的发展始终不曾离开与世界的交流、合作，每一次重大历史变革都具有广阔的国际背景，伴随着国内环境与世界形势的持续共振。可以说，新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中国与世界进行深度互动并不断建立联结的历史。这一历史特质决定了中国当代史学科天然具有中国史与世界史相融合的特质，要求新一代的历史研究者具备中国和世界的双重视野，从中国的立场出发去理解世界，并带着世界的眼光来观照中国。

有鉴于此，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联合上海市历史学会于2024年9月21日—22日举办了一场主题为“世界史视野下的中国当代史研究”的学术研讨会，邀集来自国内十多家知名高校、科研院所的三十余位中国史和世界史学者，齐聚上海，共同研讨当代中国与世界相互联结的历史。此次研讨会在主旨对谈的基础上分设“迈向新的海外华侨华人史”“科技与知识，交流与阻滞”“中外交流中的文化与政治”和“转型时代的经济”四组专题，涵盖1950—1990年代中国与世界在政治、经贸、科技、知识、文化等多个方面的交流与互动。

会议期间，学者讨论的议题相当广泛，涉及建国初期英资银行的停业清理交涉与英国在华商业体系的瓦解、1950年代汕头农副产品的海外出口、1950年代中国民间对苏联形象的质疑、1950—1960年代苏联对中国研制原子弹的反应、1950—1960年代江西景德镇瓷业技术变革中的东欧因素、1960—1980年代作为内生性侨资代表的福州华侨塑料厂的兴衰起落、1970年代初中国出口定价矛盾与外汇危机、1970年代中国的城市开放与“旅游外交”、1970—1980年代中德高层互访与经济互赖关系的形成、改革开放前后中国能源开发中的美日因素、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经济变革中的日本因素、新中国乒乓球运动迈步国际体坛的时代机缘、新中国与乌拉圭的政治文化交流、中美日三边关系视野下的当代中国对外关系史、思想与社会双重视角交织下的世界历史演变、“华人”概念的梳理和理论辨析以及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危机下英属马来亚种植园华人垦耕者社群的演变等等。

如此丰富、多元的议题显示出，在中国当代史的研究中，中国史和世界史已开始显现融合的趋势。不管是以中国史为主位，还是以世界史为主位，融入中国史和世界史的双重视角、双重关怀已经成为中国当代史前沿研究中不可或缺的素质。本次研讨会就是顺应着这样的学术潮流，让中国史、世界史学者汇聚在一起，撤去因学科体制而产生的“壁垒”“隔阂”，使双方能够更直接、清楚地看到彼此。与会学者也真切地认识到，探讨中外融通、内外联结的当代史对研究者提出了极高的学术要求。学者不仅要深入懂得“内史”，也就是发生在共和国国界内的复杂史事（这正是中国史学者擅长的），而且要深入懂得“外史”，也就是发生在德国、美国、日本等国家内部的重要历史，特别是这些国家的内政（这正是世界史学者在行的）。当代史的“内史”和“外史”都是极为复杂、艰深的学问，需要两边的学者进行真正深入、有机的交流，互通有无，变“单打独斗”为“集团作战”。

通过会议讨论，学者们达成的基本共识，是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并非如惯常理解的那么封闭。无论是1950年代、1960年代，还是1970年代，尽管存在意识形态和政治运动的种种冲击、干扰，中国始终保持着向外获取物资、技术、资金以推动自身经济社会结构运转的巨大动力。对“前30年”的研究将大大拓展和深化学界对于其后改革开放的理解。与会学者普遍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史研究不能局限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以来的重大变化，而需要将目光向前延伸，1970年代，甚至1960、1950年代的种种尝试都为改革开放准备了条件。这要求学者着力把握复杂史事背后贯通的历史逻辑。循此思路，改革开放史研究可以走出“应景”的状态，而进入一个深度学术论证的阶段。

与会学者也提出，当代史学者不能忽视自身研究的现实意义。中国当代史的研究需要与国际学界的前沿研究接轨。从经济史的角度来看，我们当下面对的最大的现实是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在相当长时期内，中国都是全球最大的商品出口国，在全球产业链中占据举足轻重的位置。这无疑是一种历史的结果。而它又是如何形成的呢？如何通过考察历史上反复出现的贸易脱钩、关系重构来理解我们今天的处境呢？目前这些问题主要由国际关系和社会学等社会科学的学者在关注，历史学者尤其是中国的历史学者基本缺位。但是，历史学的学科特质、史料的解析运用、跨国史和全球史视野的展开，决定了我们可以提供比社会科学家更为细致的解释。

我们倡导世界史视野下的中国当代史研究，并非主张在现有的中国当代史研究中形式化地加入一些世界史的元素，也不是在世界当代史研究中机械地装点一些中国史的东西，更不是要硬性消解中国史和世界史的学科界线，而是让中国史和世界史的学者真正了解彼此的世界，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对自己的研究产生新的理解，拓展出新的可能性。当下，我们非常急切地要建构自主的话语体系，但是真正自主的话语不可能产生于对中外历史的浅层比较和皮相理解，更不可能来源于对若干“时髦”概念的肤浅提炼，而必须扎根于坚实的实证研究，从中国与世界有机联结的历史中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