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狗咬后十来年，我时不时觉得喉咙被紧紧扼住

原创梅世达果壳病人

“你可能不是班上最聪明的那个，但你一定是最勤奋的那个。”小学的班主任如是说。班主任可能不知道，我这么勤奋是有原因的……

我一直觉得自己要死了，而且是突然暴毙的那种死法。我觉得死神的镰刀一直贴着自己的脖颈，哪天死神不开心就会随手收割了我的小命。所以我把每天都当作人生的最后一天在过：上课认真听讲，课后拼命做题，拒绝多余社交，没事就看看书。

然而不断积累的知识并没有消除我对死亡的恐惧，死亡这件事依旧吓得我屁滚尿流。

被家里的小狗咬了一口，我害怕极了

事情要从二年级的暑假开始说起。

2000年的乡村，河里的水还很清澈，我和很多同龄人都是在河里学会的游泳。那天我和爸爸游完泳回来，天已经黑了，气温也降了下来。打开大门，一道黑影咆哮着冲了过来，我身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飞出一脚，黑影被撂了个踉跄。几秒钟之后，我的脚背传来一阵刺痛。

我被我家的狗，小黑，咬了一口。

天黑了，我被家里的小黑咬了一口丨PxHere

小黑是一只超级漂亮的中华田园犬，至今我都没再见过有哪只狗子的颜值能超越它（也许带了点同年玩伴的滤镜），它在我心中无可替代。

当灯被打开，它似乎也终于看清了是我。它夹着尾巴，黄色眉点下的眼神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老爹骂了一句：“没长眼睛，主人都不认识！”我的心顿时一颤。

不怕被人嘲笑，童年的我是把小黑当姐妹的。但在我爸眼里，狗就是畜生，人可以对狗生杀予夺。如果让我爸知道小黑咬了我，他八成会打死它！想到这里，我把受伤的脚往拖鞋里藏了藏。

老爹骂完狗就去忙活别的了，我冲上楼冲洗伤口。浴室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自己的右脚脚背上隆起一条“肉虫子”，中间还有一道血印子。

这时我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我身后：“这是怎么弄破的，是不是刚才被小黑咬了？”“不是！”我几乎下意识地否定，然后编了一个理由，“游泳的时候被河里的石头划破了。”我妈是一个拥有“火眼金睛”的女人，我一抬屁股她就知道我要拉什么屎。她应该是看出了点什么，再次跟我确认：“真的不是小黑咬的？不可以说谎的啊！”

这应该是我人生第一次说谎，而这一句谎言的代价是巨大的——带给我十余年的恐惧。

大概是因为从来不说谎的良好信誉，我妈相信了，留我一个人在浴室里面。我的心脏跳得巨快，抱着脚的双手在肾上腺素的冲击下剧烈颤抖。

不到十岁的我似乎在参与一场豪赌：赌赢了，我和小黑都不会有事；赌输了，那我和小黑都得嘎。那时的我已经听说过狂犬病，也怕狂犬病，但是在那一个晚上，童年的我更怕失去来之不易的伙伴。

“应该不会有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忐忑不安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我时不时觉得喉咙被扼住

很快就开学了。在健康教育的课堂上，我的恐惧被推向了高峰。因为这个课不受重视，所以是数学老师给上的，教材也只是薄薄一本小册子。小学数学老师是目前为止我人生中见过的最幽默的老师，但他的那节课差点把我给“幽默死了”。

“被猫狗咬了一定要打狂犬疫苗！”他提高声音说道，“而且必须在24小时以内打，超过时间打就没用了！”我当时一定被吓得脸色发白（但后来知道老师说的并不完全正确）！

“一旦发病几乎必死无疑！”他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还可能会咬人。”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脑子里已经脑补出了自己惨烈的死状，以至于后面老师浮夸搞笑的表演我都没心情看下去。

我低下头，看见书上似乎写着“狂犬病的潜伏期可达×年……”，才十岁的我被惊到瞳孔地震。

十岁的我被惊到瞳孔地震。丨PxHere

过了几天以泪洗面的生活，但是我始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这也成了我保守时间最长的秘密。

我和小黑又一起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光，每次我摸着它的脑袋，都会有一种莫名的自我感动。但无论如何，和它一起玩耍的快乐是真实的。我不害怕它会再咬我，因为它已经是一只懂事的大狗狗了，还拥有了四只小狗宝宝。

后来，这样的日子在某一天戛然而止。我爷爷带着它上街，它跳下三轮车跑了。全家出动去找，老爹一边骂着它蠢，一边开着摩托车找了它三四次，但终究没能找到。

自从被咬、并且知道狂犬病的症状之后，我的大脑就仿佛被下了魔咒。我时不时觉得自己的右脚背有蚂蚁在爬行，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的喉咙被扼住，总归是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我甚至偷偷珍藏了一本科学类杂志，里面提到了一项技术：人体冷冻。我想要是我哪天挂掉了，就让爸妈把我冻起来，说不定过个百十来年还能从冰柜里再次支棱起来……

我不想死，我才十来岁，我还没活够！

我发誓要好好学习，以后当个科学家，实现自我拯救！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个勤奋学习的乖孩子。

虽然脚背上的蚁走感和喉咙的紧扼感时不时来骚扰我，但都没有要我的命，仿佛死神的镰刀在我脖颈上反复摩擦，但就是不落下来。我非常害怕，害怕到看到“狂犬病”三个字都会捂住眼睛的程度。

直面恐惧，解放心灵

十年后，高考结束了，我终于觉得可以直面狂犬病，或者说自己内心的恐惧了。于是我在搜索栏中输入“狂犬病”三个字，颤抖着按下了回车键。

“狂犬病是一种致死率接近100%的疾病……”我咽了口口水，因为被锁喉的感觉又上来了。

“但是正确处理伤口、及时注射狂犬疫苗（必要时注射抗狂犬病血清）可以有效地预防狂犬病。”我紧张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建议完成全程免疫，也可以采取‘10日观察法’（如果动物在十天的观察期内保持健康，或经可靠的实验室诊断技术证实动物不携带狂犬病病毒，则可以停止注射剩下的疫苗）。”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顿时被兜住了。

“狂犬病从感染到发病前无症状的时期，多数为1~3个月，1年以上极少。”我长舒了一口气，后仰在电脑椅上。

“类狂犬病性癔症：由于狂犬病是一种非常恐怖的疾病，一些癔病患者在暴露后想象自己患有此病。表现为被动物咬伤后不定时出现喉紧缩感，饮水困难且兴奋，但无怕风、流涎、发热和瘫痪。通过暗示、说服、对症治疗后，患者的病情不再发展。”看到这里，我似乎突然明白自己过去十年到底是咋回事了。

以及“暴露24小时后接种疫苗仍然有效”。

“呼！”

后来我被其他动物咬了一口，高高兴兴地去打了狂犬病疫苗。之后我的脚背再也没有奇怪的感觉了，至于喉咙被扼住的感觉，我分析很有可能是慢性咽喉炎的关系。疫苗彻底解放了我的心灵。

我的心灵得到了解放。丨PxHere

虽然进了大学也有在好好学习、好好做科研，但是我仍然没能成为科学家，我差不多成了一个知识的传播者，经常会跟亲朋好友科普一些健康知识。

同时我也成为了一名教辅编辑，在责编健康教育教材的时候，我们尽可能地把最新最权威的知识以通俗易懂、不那么可怕的表达方式印在纸面上，并强调了心理健康和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尽管癔症让我疯狂学习并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可还是希望不要有人步我的后尘，被死神镰刀架脖子的感觉太难受了。

医生点评

陈杰丨山西医科大学第一医院感染科副主任医师

狂犬病是由狂犬病病毒属（主要是狂犬病病毒）引起的人畜共患传染病。这类病毒属于嗜神经性病毒，进入体内后可经过运输传播至中枢神经系统，引起急性全身性中枢神经系统功能障碍，并导致致命后果。

狂犬病病毒可在多种哺乳动物中自然感染与传播，如犬、猫、狼、狐狸等，其中犬类是人感染狂犬病最主要的原因。但哺乳动物中的啮齿类动物，以及鸟类、鱼类等，传播狂犬病的风险极低。

狂犬病的潜伏期长短不一，人感染后大多在1~3个月内发病，1周以内或1年以上均为罕见。潜伏期长短与患者年龄、伤口部位、暴露方式、暴露后免疫情况、伤口处理等多种因素有关。

狂犬病的临床表现是极具特征性的，分为狂躁型和麻痹型两种。典型的狂躁型狂犬病临床经过包括前驱期、急性神经症状期（兴奋期）、麻痹期、死亡；典型的症状包括恐水、怕风、喉头紧缩感、恐惧不安、咽肌痉挛、进行性瘫痪等。麻痹型在我国少见，常见于吸血蝙蝠咬伤所致狂犬病。

那狂犬病患者会咬人吗？病毒本身并不会导致病人咬人，但病情所致，处于兴奋期的病人对外界刺激特别敏感，有可能出现精神异常，不排除发生咬人的情况，但狂犬病的人与人传播是非常罕见的。

根据动物咬伤史和典型的临床症状，通常可以诊断狂犬病。但对于处在潜伏期、发病早期或咬伤史不明确的可疑病人，需要通过免疫学检测、病毒分离等方法进行微生物学检查，以辅助确诊。还可对可疑动物进行隔离、观察，对发病动物可进行微生物学检查，以帮助诊断。

狂犬病发病后的结局通常是死亡，存活案例非常罕见，至今尚无有效的治疗方法。且出现症状后病程一般不超过6天。由于狂犬病的凶险，在暴露后，少数人会出现符合狂犬病特点的“症状”或自我感受，比如恐水或喉头紧缩感等，就像本文作者所经历的那样。这些症状通常受到精神因素的影响，特别是当其他人谈及狂犬病的症状和体征，或者当患者再次看到咬人的动物时，症状可能会加剧，但查不出神经系统的器质性损害，病情也不会出现进展。

狂犬病十分凶险，但也是一种可预防的疾病。潜在暴露后，要进行全面的风险评估，包括咬伤动物、咬伤程度等，根据评估结果决定是否开始狂犬病暴露后预防处置（PEP），具体包括接种狂犬病疫苗，依据情况联合或不联合狂犬病被动免疫制剂（如狂犬病人免疫球蛋白、抗狂犬病血清和狂犬病单克隆抗体）。

世界卫生组织（WHO）狂犬病暴露等级丨果壳，王劈柴绘

一般来说，判定为Ⅰ级暴露者，清洗暴露部位，无需进行医学处置；Ⅱ级暴露者，处置伤口并接种狂犬病疫苗，但若伤口位于头面部或不能确定致伤动物健康状况时，按照Ⅲ级暴露处置；Ⅲ级暴露者，处置伤口，接种狂犬病疫苗，并注射狂犬病被动免疫制剂。不过除了暴露等级，具体方案还取决于伤口位置、既往狂犬病疫苗接种史、致伤动物情况等。

时间上最好立即进行处理。如果不能及时去到有接种条件的医疗卫生机构，也应尽快处理伤口。方法为用肥皂水和一定压力的流动清水交替，彻底冲洗伤口15分钟；有条件的话再用生理盐水将伤口洗净，用碘伏消毒；不建议包扎伤口。同时应尽快寻求专业医疗帮助。

除了暴露后预防处置，对于高暴露风险人群，还可以进行暴露前预防。如从事狂犬病研究的实验室人员、接触狂犬病病人的工作人员、兽医、动物收容机构工作人员、接触野生动物的研究人员、猎人等，可以提前进行相关免疫预防。

文章中提到的“10日观察法”，要考虑的情况很多，如当地的动物狂犬病流行病学、伤口类型、暴露严重程度、伤人动物的临床表现及其免疫接种状况等等。在非狂犬病疫区，10日观察法也仅限于家养的犬、猫和雪貂，且伤人动物需有2次明确记载有效的狂犬病疫苗免疫接种史。

我国属于狂犬病高风险地区，狂犬病被列为乙类传染病，90%以上的人狂犬病病例分布在农村地区，15岁以下和50岁以上人群居多，目前每年仍有上百人死于狂犬病。考虑到我国地域广阔、情况复杂，因此根据国家疾控的建议，暴露后应立即开展暴露后预防处置，并最好完成一个完整的暴露后免疫程序。

在生活中，如果发生了被上述风险动物咬伤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就医，合理处理伤口，必要时规范接种狂犬病疫苗和使用狂犬病免疫球蛋白，采用科学有效的手段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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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梅世达

编辑：小艾、黎小球

封面图来源：图虫创意